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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2章 團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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張嫣的確有主意。

她命張管家尋來一個竹匠手藝人,指手畫腳形容了一通,用竹篾編成圓環,首尾相接處削竹簽以為柄,覆以素絹繃在上頭,用蠶絲細致的絞好。

第一把團扇做出來的時候,孫寤的眼睛便亮了。

“這個好。”她拿在手中扇了幾扇,大喜笑道,“又輕巧,又比羽扇漂亮,扇的風也比羽扇清涼些,若做的再精致些,配以雅人在上書寫作畫,就更棒了。”

“難為阿嫣了。”她讚嘆著,“看起來很簡單,可是難為你怎麽想出來的。不過是幾片竹子一塊紈,百十年來,卻從來沒有人想起拿它來做扇子。”

“因為大家都習慣了羽扇啊。”張嫣暗嘆一聲慚愧,“我也是見了寤姐姐你用不慣羽扇,才靈機一動想起來的。”

然而看著手中的團扇,張嫣也相當的得意。照樣子再做了十數把,作山水人物修仙各色扇面,往三位姨娘處各送了一把,往長安中魯元,呂後,曹蕊,邯鄲的如意,商山的景娘,各寄了一把,因呂家的幾個表姐妹以及那位聞名貫耳的九姑姑也都分到一把,倒也不好單獨落下呂伊。

只有往張偕處寄了兩把,一把是畫過扇面的,是送給他的,另一把卻是素扇,卻是求扇面的,燕隱公子書畫雙絕,自然要好加利用。同時隨扇附寄了幾道清心明目的菜譜。

瞧著案上的紈扇,張嫣猶豫了半響,吩咐荼蘼道,“都收起來,讓小廝送到驛站去吧。”

荼蘼應了一聲,抱起問道,“娘子要贈的都是貴人,只一把扇子,是不是太輕了?”

張嫣伸手點了點荼蘼道,“贈多了才顯得禮輕呢。這種輕巧玩意兒,誰看了都能做出來。我送的,不過是份心意,還有,第一的名頭。”

練了月餘指法後,張嫣再赴朱師傅處,師傅的臉色已經好的多。

他揀了一些中正平和的曲子,彈了數遍,讓她慢慢習著。

張嫣的記性極好,只聽了數遍就記下來了,彈的時候雖然有些不流暢,但是樂感不錯,偶有忘記的,便用錯音帶過去,不仔細追究的話,閉著眼睛聽,倒也是動聽的緊。

朱師傅輕輕咦了一聲。

他又彈了一首更覆雜的曲子,罷手讓張嫣憑著記憶彈。

這一趟雖然忘了幾個小轉折,但大體曲調都表現出來了。

朱師傅閉著眼睛聽完,哼了一聲,板著臉道,“還不錯,回去每日裏練兩個時辰。”

張嫣點頭應了,出門呼了一口氣。

轉眼就到了七月流火的日子,天氣轉涼。

收到團扇的人都陸續回禮過來,魯元在信中很是誇耀了自家女兒一場,說這紈扇輕巧別致,又是太後與長公主兩位貴重女眷用著,旁人見了都是讚嘆,如今也在長安城中風行起來。只是進了秋,很快也要壓到箱奩裏了。

張嫣有些黯然,母親字裏行間透出的意思,她暫時還是不能回宣平。

宣平再好,沒有母親在身邊,總是不足。

而且,她真的有些想弟弟了。

接下來是呂太後賞下的金餅和極品白玉璧,以及各位呂家表姐妹和曹蕊如意的回禮。

最後收到的是張偕的信及回贈的畫扇。

信中道,目傷已愈,食譜已經收下,令府中皰人照譜烹食,滋味不錯,但還不知效果如何。多謝阿嫣妹妹關心愚兄雲雲。

閱畢,張嫣放下帛書,拿起回寄的紈扇。

她怔了一怔。

張偕畫的扇面是一幅嘻鳥圖,憑闌側立的少女仰首逗弄廊下的鸚鵡,側影剪剪。張偕畫風精致寫意,尤工於人物,扇上少女微微仰首而站,面頰弧度瑩然姣好,分外熟悉,不過數筆勾勒,神韻盡出。

但第一眼讓她看到的,竟是那只籠中的鳥兒。

那似乎是一只鸚鵡,立於竹篾編織成的精致鳥籠中,婉轉啼啾,飛騰跳躍,卻飛不出籠子的束縛。似乎想要展翅欲飛,卻在一剎那間似乎意識到不能逃離的事實,於是無奈的收回。

天涼如水,早就用不上紈扇了。張嫣卻捧著扇楞了許久,望著鸚鵡的眼睛,一粒黑豆樣的眼睛輕輕巧巧的點上去,瞧久了,不知不覺,滿心悲傷。

她忽然有一種沖動,在燈下回書張偕,提筆卻不知道要寫些什麽,於是拉拉雜雜道了一堆家常,卻在信的末尾裝作用不經意的語氣問起,畫這幅嬉鳥圖,他是否有何特別用意。

天氣漸漸冷了,西風漸起,再下得一層秋雨,出屋子便覺得遍體生了涼。

有人在院門外喊,“阿嫣。”

張嫣探出去,瞧孫寤一身蓑衣,墨青綠色寬廣像江上垂釣的老漁翁,踏腳走上抄手游廊來,靴子所及之地,留下濕濕的水漬。

“天好冷。”她解下蓑衣,除靴進得房中,搓手道,“早知道外面這麽冷,我就不出門了。”

“喝杯熱茶暖暖身子。”張嫣笑瞇瞇的示意解憂為她斟一杯新沸熱茶,“真巧,今兒我讓岑娘敖枸杞羊肉羹,等會兒你也嘗嘗。”

“好啊。”孫寤咕咚咕咚的喝下半盞茶,攏著暖手。“岑娘的手藝素來沒的說。我端的有口福。”

“你家的皰人也不差啊。”張嫣笑瞇瞇的,“他在敖煨兩道上火候極深,我便一直想偷學藝呢。”

她們最近又迷上了六博,便擺開殺局對戰。

張嫣幼時在長安,也曾與人學過六博,知道六博的規矩。

孫寤看張嫣避開自己的劫殺不顧,徑自擲盧,走了邊角的步數後,恨鐵不成鋼的嘆了口氣,嗔道,“阿嫣你平日裏看起來也是聰明的很,怎麽玩的一手臭六博呢。六博雖然一半靠擲盧運氣,可也要人走一步,看三步,心中有數。沒的像你這樣橫沖直撞,莽撞的不忍卒睹。”

語罷,她移動局上自己的散子,一舉搏殺了對方的梟棋。

輸了棋,張嫣也不在意,笑瞇瞇倚著憑幾道,“我也不是不會,只是那樣費腦筋,多累啊。六博本來就是消遣的東西,大家嘻嘻哈哈,隨心所欲的走棋,不是更開心麽?”

近年來,她遵循淳於臻的叮囑,少動腦,多養身,竟也覺得,實拙也有實拙的好處,不關己身的事情,都懶洋洋的不願去想,如今看起來,倒是卓有成效。有句老話,叫心寬體胖,現在在宣平頤養的自己,到底將養胖了一些,不再像初來長安時的瘦骨嶙峋,叫父母懸足了心。

只是,事物都是相對兩面的,有好處也有壞處,譬如說,她近來也覺得自己的腦子鈍了不少,有些從前一眨眼就能通透的事情,此時卻要在心頭品個幾番才能品味出神來。

第二盤博局到中局的時候,解憂在堂外叫喚,“娘子,驛站剛剛送過來燕隱公子的信。”

“拿進來吧。”她道。

對著燭臺剔去封泥,抽出帛書,張嫣攬書卒讀,不覺怔在那裏。

“怎麽了?”孫寤侯了許久,察覺她心神不對,關心問道。

“沒事。”她吸了吸鼻子。

正在此時,荼蘼推門道,“娘子,羊肉羹敖好了。要不要現在就盛上來嘗嘗味?”

“盛上來吧。”她道,推開面前博局盤,笑道,“改日在繼續下,總有一天,我、一定能贏過寤姐姐。”

“等下輩子吧。”孫寤逗笑道,憑你那臭棋簍子,如果不肯認真起來罷。

羊肉性溫補,大冷天裏做羹最好。孫寤嘗了一口,只覺得從喉到肺,一路都暖烘烘的。“只要不是在外頭走。”她笑瞇了眸,愜意道,“我是最愛下雨天的,聽得屋外頭嘩啦啦的雨聲,自個在屋子裏幹燥溫暖,做什麽都覺得閑適。”

“嗯。”張嫣被她逗笑了,心不在焉道,“那你是沒去過南方,南方五月裏要綿延下一個月的雨,屋子裏粘噠噠的,什麽東西都透著股潮濕,能讓人煩躁死。”

“真的麽?”孫寤瞪大了眼睛不信問道,覆又笑,“說的你像去過南方似的。”

吳越以南,漢朝一直視為蠻荒之地,此時尚未開發,以孫寤所想,張嫣為貴女,自然不該去那種地方。

“呃。”張嫣被問的有些口吃。

羊肉羹糜爛鮮美,入口酣滑,孫寤瞧出張嫣心中有事,思緒已經微微飛離了這處。

“果然是好味道呢。”她放下漆碗,笑道,“外頭雨也停了,我趁著這時候回家,也免得等下又澆的透心涼。”

“也好。”張嫣也不留她,起身笑道,“你的蓑衣便留在這吧,等天晴曬後,我遣人給你送回去。”又道,“岑娘煮的杞子羊肉羹有的多,你帶一些回去,給你幼弟嘗嘗?”

“這可不方便。”孫寤俏皮笑道,“而且,咱們兩家雖然隔的不遠,可也不近,這麽捧回去,只怕涼透了。”

“不怕。”張嫣微微一笑,內間解憂提了一個玄漆食蘞進來,聲音利落,“這食蘞裏面納了很厚的絮綿,蓋上蓋子,孫娘子提著走,只怕到了家還溫熱呢。”

張嫣目送孫寤青色的背影消失在園門之外,又命荼蘼換了燭臺,取出先前收起的帛書,在燈下重新細看。

張偕在信中並沒有提到那幅扇面一絲半毫,只是說起一件事:前日,陛下往留侯府探為兄,見兄案上所置紈扇,閑談中問兄此物從何而來,兄言為嫣所贈耳。陛下聞言不答,良久悵然。

兄知陛下實欲與嫣重修舊好,然未逮。故太子婦之事,實有隱曲,你我共鑒。實不應歸咎於陛下,陛下心性慈和,然嫣實不應以頑幼心性抗之,當告之汝,切記切記!

燭光跳躍明滅,映照的張嫣面上神色陰晴不定。

一直以來,她其實,並沒有在心裏責怪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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